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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若乔看着客厅电话的来电显示,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答录机响了,吵杂的背景声却没有留言。她迟疑了一下,拿起了话筒。 「妳…在家啊?」 「是…是啊!诈骗集团太多了,认识的人都打手机。你…回来了?」 「嗯~我爸爸过世了…」 「这样,你在哪儿?」 「行天宫附近吧?我也搞不清楚…等等,好像这儿有捷运站,民权西路站…」 「我正在做菜,不然你过来一起吃?还有一锅茶叶蛋喔!」 「好…」 「还知道怎么走吗?」 「知道…」 「那~待会见?」 唐云汉按了电铃,走上了二楼。吴若乔拉开了铁门,她穿着一套合身的灰色瑜珈服,脸上红通通的,唐云汉有点晃神,卤茶叶蛋的香味飘了出来,唐云汉深深地闻着。餐桌上已摆着一锅海带蕃茄排骨汤,一盘大蒜炒菠菜,一盘炸鸡翅。 「我来帮忙吧,这年头哪还有人像妳这样,回台湾了还自己做菜?尤其旁边就是夜市…」唐云汉跟着吴若乔进了厨房。 吴若乔一边递给他一盘豆干炒小鱼,一边说:「都弄好了。常吃外食本来就不太好,总不能每餐都吃路边摊,也不想,一个人坐在餐厅里… 」。唐云汉觉得「一个人」那三个字好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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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去吧,进去行天宫请神明开示吧,唐云汉在心里告诉自己。虽然唐云汉一直认为,一个人要对自己的未来负责,一个人未来的好坏,取决于今天他是否努力。不过,教授说过:「这个世界和我们原来想的很不一样」,或许真的有神明,不然,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来求神拜佛? 跨过入门的门槛,唐云汉依照习俗洗了个手表示对神明的敬意,向穿着蓝袍的志工婆婆领了两根香,缓缓的穿过人群,走进中庭。唐云汉点燃香,先向紧闭大门的方向拜一拜,志工婆婆告诉他,那是先拜天公。唐云汉把一支香插入香炉后,慢慢的绕到大殿门前。大殿中间坐立着关公云长的神像,唐云汉看着关帝君的神像,想起了小时候的事。 唐云汉小时候身体不好,妈妈买了个关公大刀形状的玉佩给唐云汉,一丝红线穿过小小的玉佩挂在他的脖子上,妈妈说关老爷子会保佑他平安。年幼的唐云汉相信妈妈讲的话,小心翼翼的戴着玉佩,觉得正义的关公一直在保护他。有一天,不知道为什么,玉佩没戴好,掉到地上摔断了。唐云汉很难过,妈妈说,玉佩摔断了,代表本来有难,但是被玉佩挡掉了。 唐云汉拿着手中的一支香,对着关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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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的街头还是一样热闹。唐云汉沿着松江路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心里想着云泰刚刚讲过的话,看着急急忙忙擦身而过的路人,他好像一个隐形人,穿梭在台北的街头,却没有人注意到。走了快半个小时,唐云汉往前方看去,看到行天宫的入口就在宽广十字路口的斜对面。 虽然唐云汉在台北念了四年大学,从来没有进到行天宫里面过。大学时代,唐云汉常常骑摩托车载吴若乔到行天宫门口搭公车回家,那时候唐云汉很用功,很小心的在学业与爱情之间保持平衡,他想行天宫正好在台大和士林的一半,送吴若乔到行天宫门口搭公车既可以多陪陪吴若乔又可以来得及赶回去念书,是一个很好的做法。 唐云汉苦笑地想着,当初怎么那么精打细算,连谈恋爱的时间也不肯多花,走得那么急那么赶,如今又换来了什么?唐云汉想既然都走到门口了,何不进去参拜参拜,听说行天宫很灵,去抽根签好了,凡事都有第一次,选期不如撞期。 路口的红绿灯许久不变,唐云汉看看旁边的地下道,转个身,踏着水泥阶梯往下走。才进入地下道,冷冷的霉味传入鼻中,地下道的空气实在不敢领教,难怪那么多人都宁可等红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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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的夏末初秋,白天依旧十分燥热,唐云汉穿着黑色的衬衫都还一直流汗。爸爸的告别式在生命礼仪业者全包的服务下顺利完成了。虽然唐云汉对他们所说的许多必要的繁文缛节有很多疑问,但是,当连没有宗教信仰的妈妈都一再嘱咐着一定要折莲花诵经才能让爸爸送到西方极乐世界,他实在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默默地跟着做。一家人遵循着种种仪式把爸爸的骨灰送到了骨灰塔,接着又来祭拜了好几次。这天是周日,小舅正好有空,小舅妈提议跟他们一起上山来祭拜,忙完后唐云汉发现唐云泰又跑到一边去接电话,忍不住奇怪他这个哥哥最近好像常常如此。 唐云泰收起了手机,朝家人走来,拉着唐云汉对大家说:「你们先坐小舅的车回去吧!我和小汉把剩下一些事办完,然后带小汉去走走!小汉很久没走过北海岸了吧?来!」大伙还来不及回应,唐云泰已经拖着唐云汉往外走。唐云汉以为还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要办,结果不过就是跟灵骨塔的人打声招呼,然后就来到停车场。 「哥,你还要带我去哪儿啊?我其实很累,想回去睡觉。」唐云汉坐进了唐云泰的车里,打着哈欠说着。 「那你在车上睡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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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云汉觉得他好像永远逃不掉念书的日子,已经念了那么多年的书,没想到现在又再度像个学生一样,整天看着医学的东西,几乎足不出户、废寝忘食。每天除此之外,就是和家人通话,询问爸爸的情况。小舅虽然反对让爸爸来美国看夏医师,但同意让爸爸看台湾的中医。唐云汉问了跟夏医师跟诊的同学们,找到一位南部的中医师,妈妈哄着爸爸说是帮他调养,每周都去看。唐云汉想再回台湾一趟,但是妈妈总是不肯,说爸爸气色有比较好,自己感觉也不错,何必引起他的疑心,两人天天争论,最后妈妈要唐云汉等台湾没那么热了再回来吧! 这天邮差塞进来的一堆广告里夹着一封印着烫金字的信,原来是迪克寄来的请帖。迪克公司的宴会在旧金山一家闻名的米其林餐厅,唐云汉看着上面的菜单选项,有三套选择:素食、海鲜、海陆。每一套都是十道菜,从前菜到甜点一应俱全,还有精心搭配的酒。唐云汉看着菜名里的野生龙虾、帝王蟹、有机牛排、松露、鹅肝酱、鱼子酱…,可以想见将是怎样一个豪华的盛宴。唐云汉看着一旁报纸上写着一篇篇关于股市崩盘、公司裁员、商家倒闭、员工失业的消息,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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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读中医的医书,唐云汉也想进一步了解西医对癌症的治疗。虽然斯坦福医学院的罗得诗教授及史考特教授说当今的西医学对癌症一筹莫展,唐云汉觉得很奇怪,如果没有疗效,为什么绝大多数的癌症治疗仍然局限在传统的手术、化疗、放疗?这个心中的疑问,让唐云汉花很多时间在研读西医的最新资料。前一阵子和史考特教授电子邮件往返讨论时,史考特教授还说,以唐云汉的背景,可以帮他安排当斯坦福大学的访问学者,并且有办法说服医学院院长,让他不用经过一般的申请程序,就可在医学院研读医学博士学位。但是,唐云汉很清楚他已经错过回头去念西医博士的可能,不过,他觉得多知道一些最新的西医研究,或许可以让他在中医上有更多的启发,夏医师也不反对他这个想法,夏医师似乎认定唐云汉越了解西医就会越知道中医的优点。 唐云汉看着医学网站上一篇篇的研究论文,不知不觉咬起了笔杆末端。坏习惯,唐云汉心里想,但是那代表着他的思绪打结了。现在的西医学治疗癌症,几乎百分之百都是对抗治疗,也就是想办法把癌细胞杀掉,然而,越来愈多的研究显示,这样的对抗治疗是有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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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云汉在佛罗里达州停留了一个多星期,白天在夏医师诊所里跟诊,有时趁空档时到药方看他们包药及制作各种中药成品,晚上和魏名远、施启明、王咏棻聊天,也听他们对病例的分析讨论。离开前,夏医师把他私人的MSN帐号告诉了唐云汉,他要唐云汉有问题就直接问他。MSN在硅谷算是很旧的通讯平台,生活在硅谷的人们大多已经换成各种新的网路通讯方式,但是,唐云汉觉得夏医师会使用高科技通讯平台,已经很先进了,更何况愿意让他随时可以联络,实在是很难得。唐云汉特意注册了MSN帐号,在上面唯一的朋友就是夏医师,这让唐云汉很放心的一直打开着MSN,不用担心被不熟识的人打扰。 一开始唐云汉不好意思打扰夏医师,看到夏医师在MSN线上,最多只是简短的问候夏医师。久而久之,唐云汉和夏医师在MSN上的互动越来越多,从唐云汉念书不清楚的地方、夏医师的医案及网站上的文章、新的医学研究,到医师与病人的互动、人生的哲理等等,师生两人无所不谈,在网上谈起来,往往就是一两个小时,这对唐云汉学习中医有很大的帮助。 这天晚上,夏医师花不少时间和唐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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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了公寓,唐云汉还没有从天使人症女孩子的震撼中清醒,他就立刻用网路电话打电话到台湾,前前后后讲了半个多小时,语调起起落落, 通完话十分沮丧地走到客厅,坐在餐桌旁包水饺的几个人都停下的动作抬头看着他,显然即使关着门,刚才说的话还是都让他们听见了。 「你还好吧?」王咏棻轻声问道。 唐云汉摇摇头,「没办法,他们不肯让我爸来看老师。」唐云汉现在也改口叫夏医师为老师。 「为什么?西医不是放弃了吗?」施启明不解地说。 「我小舅说的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他说我爸情况这么糟,不能坐长途飞机,西医虽然不再积极治疗,但是有状况可以马上住院处理,就算要看中医也不用跑这么远来看,台湾就有很多中医都说可以治癌症…」 「是吗?哪个中医敢说能治末期肝癌?连老师都没有把握…」施启明话还没说完,王咏棻就瞪了他一眼,他立即噤口。唐云汉已经叹口气道:「是啊~我知道…老师第一天就是这么跟我说的,但是,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 魏名远缓缓地说:「云汉,生死有命,就算是家人,我们也要学着舍得和放下。你爸就算来了,也未必能改变什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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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因为唐云汉在的缘故,夏医师对每个案例都做了很详细的解释, 围绕在夏医师及病人四周的学生们都认真的记下每一个细节。 一开始,唐云汉也跟着一起在事前准备好的笔记本上又抄又写,但是,很快的,他发现他连中医许多的名称都不知道,这样抄抄写写对他一点意义也没有。他决定把笔记本和笔放下,专心观察夏医师和病人的一举一动,看着夏医师有时候把身体移近病人,有时候刻意和病人保持距离,有时候对病人有说有笑,有时候对病人非常严厉,似乎和每一位病人都是一段非常不一样的舞台剧在上演。而病人的眼神里显露出来,有的害怕惊恐,有的充满希望,有的却带有无知与藐视。唐云汉在想,或许每个人会生什么样的病,看病进展如何,好像和他的人生态度有关…。 下午最后一位病人,是上次唐云汉看到的天使人症的女孩子。听旁边的学生说,这几个月来,女孩子在夏医师的治疗下,断断续续的有进步。今天女孩子再度来到了夏医师的诊所, 女孩子没有坐在轮椅上, 而是由妈妈牵着手慢慢走进诊间, 双腿可以直立,身体也没有再抽筋了,神志清醒很多, 也不再流口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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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唐云汉随便吃了一下昨天在飞机场买的干粮,没有等其他人,自己就先开车前往夏医师的诊所,他知道这样对魏名远他们有些失礼,但是,他得在病人来以前先和夏医师打声招呼,并说明一下来诊所的目的。除了对中医的好奇以外,他更想知道一位好的医生是如何面对重病病患,一个治病的决定,或许代表病人的生或死,这样的压力绝对比他帮迪克炒作股票期货时还大很多。而病人本身及家属面对病魔时,会以什么态度来面对人生?为什么选择相信一位医生?在中西医或其它治疗方法上如何选取?决定选择某一种治疗方法,就无法知道另一种治疗方法的结果将会是什么,事后是否会有遗憾或有不同的想法?就像唐云汉的父亲,肝癌一旦做了血管栓塞,就无法知道如果不做血管栓塞,会不会反而病情不会那么快恶化? 唐云汉到诊所时, 整个诊所空荡荡的,工作人员和学生都还没有人来,只见到夏医师一个人坐在上次见面的书房里,看着各地病人寄来的电子邮件及传真。 夏医师喝了几口茶,看到唐云汉,挥挥手要他进到书房里来。唐云汉安静的坐在夏医师书桌旁的椅子上等,夏医师把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