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黃主任當天下午來了,告訴唐雲漢和媽媽說爸爸的各項指數都有改進,評估後他們覺得可以做栓塞,要媽媽簽同意書。媽媽趁爸爸睡著時,拉著唐雲漢到房門外,小聲的問起:

「小漢,中午你小舅跟你怎麼說的?他是一直跟我說能做栓塞就趕快做,等癌細胞長得更大了想做都不能做了!你大姊有點反對,想要試別的方法,她說你爸上次做完人很不舒服,這也是真的,一直吐個不停耶!唉!你看呢?」

唐雲漢看著媽媽眼眶又紅了起來,說道:「我也不知道,小舅也是跟我說,按照正統醫學的方法好好治療,不要試些有的沒的。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怎樣做才對。」

「那怎麼辦呢?你爸怎麼會得這種病呢?」媽媽已經忍不住又要哭了起來。

「媽,你別這樣,待會爸醒了不就看到了嗎?我現在太累了,真的想不出什麼好方法。不過,媽,妳打算瞞爸爸瞞多久呢?一直不讓他知道嗎?這樣好嗎?」

「怎麼能讓他知道呢?知道了就沒有活下去的鬥志了。」

「可是,爸難道沒有懷疑過?而且,如果爸的時間真的有限,讓他知道,或許他還可以做些他一直想做卻還沒做的事…」

「非哄著他不可,你們都沒有我了解你爸。他很怕死的,一講就完了,絕對不能講。你不要跟我爭這個!」

唐雲漢想起小舅的交代,沒有再說話,一轉頭看見他大姊正向他們走過來。

「大姊來了!」

媽媽一聽,連忙迎了上去,大概是把情況講了一遍,唐雲瑞聽了沈吟著,然後向唐雲漢望過來。看到她的眼光,唐雲漢知道他大姊已經同意。接著唐雲瑞拿出手機,大概是打給唐雲泰,講了一會兒收線,然後朝著唐雲漢走過來,說道:「小泰也說那就做吧!你看呢?」

「我不知道。」唐雲漢很坦白的說。

「那就做吧!」

「你不是說要試中藥?或是別的?」

「那是指萬一不能栓塞時的辦法,既然能做栓塞,那還是做吧!誰能保證別的方法有效呢?」

「那有人保證栓塞有效嗎?爸爸那麼快就復發了…」唐雲漢覺得很不安。

「至少原來那顆腫瘤的是縮小很多了,復發也是沒辦法的事,多發性的…小漢你怎麼了?」

「沒什麼,突然覺得很累!」

「那你趕快去我那兒睡一下吧,反正我在這兒!」

媽媽也過來催著他走,唐雲漢是真的有點撐不住了,他覺得天旋地轉。

 

爸爸終究是做了栓塞。

黃主任解釋過栓塞可能會有程度不一的副作用,包括嘔吐,噁心,腹痛,發燒等。但唐雲漢沒有想到副作用竟然讓爸爸這樣的痛苦,痛苦到連爸爸這樣溫和的人,都發起脾氣來。

「我要回家!既然說沒有病,那我待在這裡做什麼?」

「你們搞什麼?讓我做什麼檢查這麼難受?搞得我都不想活了!」

「哪裡不舒服?我全身都不舒服!我要回家!我再也不要來了,我本來好好的!」

大家不停的安撫著爸爸,那些年輕的護士們出乎唐雲漢意料之外地有耐心,一句句「唐伯伯加油喔!」、「唐伯伯忍耐一下喔!」地哄著爸爸,鄰床的看護也過來幫忙打氣,可是誰也沒有辦法消除他的痛苦。唐雲漢覺得心如刀割一般的難受,這怎麼會是一種治療的過程呢?為什麼治療是讓人越來越痛苦呢?

當爸爸的呻吟和抱怨聲被鎮靜劑停止了而入睡時,接著就是媽媽決堤的淚水和啜泣聲。唐雲漢有時覺得他心口痛得要窒息了,會到病房外面走一走。然而,走到哪裡都一樣,醫院裡處處都充滿著這種悲慘的氣氛。病人的哀嚎,家屬的憂愁,醫護人員的疲憊,讓人感覺不到一點點歡欣和希望。走著走著,唐雲漢總是忍不住想起,史丹福校園裡的那座羅丹著名的雕塑,地獄門。醫院裡一張張無奈無助痛苦痛心的臉,怎麼和那巨大黑色雕塑裡所有絕望扭曲的面容是如此的相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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