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今天早上出奇的平靜,唐雲漢還沒有想清楚下一步要如何走,他躺在客廳的長沙發上,順著大片的玻璃窗往上看,窗外一排巨大的楓樹剛長出了綠葉,早晨的陽光穿過楓葉,像一束束的光從天堂灑下來,微風輕輕吹動楓葉,光束一明一暗的舞動,好像在彈奏生命的舞曲,那麼的跳躍,卻又那麼的安靜,唐雲漢想起了他潛水的日子。唐雲漢念研究所的時候,莫名的迷上了潛水,對潛水的熱愛,讓他有整整一年的時間,每個週末都往蒙特里小鎮(Monterey)跑。蒙特里位於巴洛阿圖市南邊一個半小時的車程,是一個著名的海邊渡假小鎮,沙灘外有一整片的海藻森林保護區,是潛水的好地方。唐雲漢喜歡潛到海底往上看,一叢叢密密的海藻從海底伸展到海面,像極了原始森林,海面的光線,穿過波動的海水,一絲絲到達海底,是多麼的詭異,多麼的幻象,讓人忘了那是十幾層樓深的海底,那種興奮,那種恐懼,讓唐雲漢一次又一次的回到那海藻森林。

「呼吸!無論情況如何緊迫,不要忘記要持續緩慢的呼吸!」唐雲漢心裡想著潛水最重要的準則。

手機響了,把唐雲漢拉回到現實。

「哈囉,子揚,怎麼樣?中午嗎?好啊!拉麵店?嗯,待會兒見。」

當唐雲漢和林子揚坐在山景城(Mountain View)這家叫菱和的日本拉麵店,邊吃著它的招牌拉麵邊講艾比客的事情時,他的心情已經平靜了許多,倒像是在說別人的事一樣。林子揚聽完,慢慢喝口茶,想了想才說:

「亨利這樣子是挺過份的,不過,這種事在大公司每天都上演。爭功諉過的人多得很,上面的人有各自的算盤,混吃等死的升官,立下功勞的反而被幹掉,太平常了!」

「你怎麼啦?看來感觸也不少似的!最近做的不開心?」

林子揚一揮手,「別提了吧,那個新的測試平台計畫,當初一開始我就跟我老闆講過,要推這個新產品,行銷部門不配合是做不起來的,他打包票說他會去擺平,要我去開發出來就對了。我把底下那些工程師逼得沒日沒夜的趕,結果昨天開會,上面的大頭竟然說要取消,說行銷副總不看好!我老闆一聲都沒吭!」

「太過份了!你不氣壞了?」

林子揚聳聳肩,「也不是第一次了。所以啊,上頭那些人講的話能聽嗎?」

「我也知道,話隨便他們講,誰叫自己要相信!可是,怎麼說呢? 好像是很賣力的演出,結果突然間舞台就被拆了。有點不平衡吧!」

「那能怎麼辦?找個新舞台吧!」

「那你說我們這樣拼命的工作是為了什麼?日復一日的?」

「不然要怎樣?人生不是就這麼一回事?每天都像輪迴一次,累得半死也不知是為了什麼。但又能怎麼樣呢?人總要吃飯過日子。你還好,一個人還可以瀟灑一下,不高興掉頭就走。我還有一家子人要養,再不爽也要考慮考慮。而且我們都已經算是混得很不錯的,比上不足比下有餘!」林子揚感觸深遠地說。

唐雲漢沒吭聲,他想到了麗莎,今天他去星巴客時她正被店長叫進叫出的忙,沒機會說話,但仍不忘給唐雲漢一個鼓勵的手勢。林子揚說的沒錯,這世上不幸的人比比皆是。

「你別想太多了,找下一份工作吧!思科我也可以幫你投履歷,不過,太高階的,副總以上的,可能有點困難。反正,你上網查查看有沒有想做的,履歷改好就寄給我吧!」

「好的,先謝啦!」

林子揚這時連打了幾個噴嚏,唐雲漢發現他眼睛鼻子都紅了。

「怎麼啦?泡菜放太多了?」

林子揚搖搖頭,「不是,是花粉過敏,天氣一好,我就很慘。」

「你不是有打抗過敏的針嗎?」

「是啊!都打了六年了,已經用到最高劑量了,還是不行。」林子揚眨著開始紅腫的眼睛,看起來十分不舒服。「我也就算了,反正是沒辦法的,我現在擔心小孩也遺傳到這個體質。晴晴感冒了一個多星期都沒好,我們都在想她會不會是過敏?每天晚上都說鼻子塞住了睡不著,搞得我和莊品臻也不能睡。曄曄昨天也開始眼睛紅,真是很麻煩!總不能這麼小就開始年年吃藥吧?」

唐雲漢看著這個老朋友,他臉上寫滿著對一兒一女的擔憂。孩子是父母甜蜜的負荷,不過一說到生病,父母再願意也沒法替孩子分擔。這也是他一直不想要有小孩的原因,不止是責任而已,而是不能出錯。就像林子揚說的,他要是有妻小,此刻的壓力會是好幾倍吧?

林子揚還要趕回去思科開會,吃完就匆匆忙忙的走了。唐雲漢站在街頭,看著來來往往的人車。山景城是緊鄰巴洛阿圖市南邊的一個小鎮,這幾年大概是沾了Google總部設在此地的光,發展得很快,市中心的繁榮已有點超越巴洛阿圖的味道,鮮花點綴的人行道兩旁一間間高級餐廳和特色商店,中午總吸引著上班族人潮。唐雲漢看著那些掛著員工證,三五成群的人們,想著林子揚說的每天都是一次輪迴,竟想得走神。突然手機響起,唐雲漢看著來電顯示,不詳的預感轟的一聲炸得他心頭狂跳。

「大姊,怎麼了?」

電話的另一端遠在台灣,當地的時間是早上五點零六分。

原來,有時候能日復一日的輪迴,也是一種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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